流行病并不是什么新事物。它们曾一次又一次地大幅度削减世界的人口。年,仅死于西班牙流感的人就达万。梅毒的流行在20世纪初也曾达到疯狂的地步。当时在欧洲流行着这样一段话::
“OnenightwithVenus,andalifetimewithMercury”
Venus是古罗马的爱之神,Mercury就是说这个病要用水银制剂来治疗,翻译成汉语就是“一夜偷欢,终生服毒”。这里谈的病就是梅毒。梅毒的英文名字多用“Syphilis”这个词,这个词来自年意大利医生兼诗人GirolamoFracastoro(-)写的一首拉丁文的诗,题目叫做“SyphilissivemorbusGallicus”,翻译成中文就是“梅毒或法国病”。诗中描述一个养猪人,名字叫Syphilus,冒犯了太阳神阿波罗,阿波罗惩罚他,让他得了性病,这个词Syphilis,用希腊语解释,包含了肮脏的猪圈和爱的含义。关于梅毒最早的文献记录是年在那不勒斯的梅毒爆发,那是一种病状猛烈且快速致死的瘟疫,这让刚刚从黑死病的狂飙收割中缓过劲来的欧洲人恐慌不已。
梅毒的原产地既非欧洲,也非亚洲与非洲,而是欧洲人所说的新大陆——美洲。关于梅毒的传播史,可追溯到哥伦布对新大陆的发现。当哥伦布远航队年抵达拉丁美洲时,当地在流行一种“印弟安麻疹”,不少船员与当地土著人性接触后,都得了这种病。伴随着哥伦布远航船队胜利返航的鼓乐声,梅毒被带回了西班牙。年以后,开始在欧洲大地上传播。先是西班牙、葡萄牙,接下来是法国、意大利、荷兰,在哥伦布把这种瘟疫带回欧洲的数年或数十年之后,绚烂的梅毒之花便开始在欧洲富有生命力地绽开了。战争又是播撒这种花朵的最有效的载体,例如,纵横欧洲的法国军队在拿破仑的带领下,不仅横扫了西班牙,还极富效率地把梅毒之花几乎插遍欧洲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遥远而寒冷的莫斯科也不例外。“高卢病”(梅毒)的雅号在欧洲也更加家喻户晓。不过淫亵的欧洲人同时给梅毒起了个好听的昵称——“爱情疫”。
西班牙与葡萄牙人堪称传播梅毒不知疲倦的耕耘者,他们刚刚把这种瘟疫从美洲带回到欧洲,立即就迫不及待地携带着它乘船来到亚洲。16世纪上半叶,梅毒沿着当年的海上丝绸之路,沿着欧洲殖民者邪恶的足迹,自西向东传播开来,印度、南洋、中国的东南沿海。哥伦布之前,美洲大陆拥有不逊于欧亚大陆发达的古代文明,尽管它与欧亚大陆处于隔绝状态。哥伦布的到来送给新大陆一份可怕的礼物——天花流感鼠疫等病毒,这些病毒使数千万原住居民像苍蝇一样死去,新大陆几乎成为一块无人的处女地。这种交流对新大陆人来说是如此不幸,他们唯一的报复只有烟草和梅毒。烟草很快风靡欧亚大陆,而梅毒则深刻地改变了旧大陆的艺术和政治。
95%以上的梅毒病例通过性接触而传染。世人往往将梅毒与道德失范联系在一起,相互间极尽指责和嘲讽之能事。意大利人将梅毒称为"法兰西病",法国人则称为"那不勒斯病",中国人给其命名"广东疮",日本则叫做"中国病",印度人说是“葡萄牙病”,还是中国人厚道,没有指责任何人,把这个病叫做“花柳病”“杨梅大疮”“梅毒”,是根据痘疮的形状,用美丽的花来形容。
起初梅毒只是在军队和周围的妓院中流传,但在那个缺乏疾病控制的中世纪晚期社会里,这种传染性很强的性病很快蔓延到了整个社会。然而直到年之后,随着梅毒症状从急性传染病向着慢性传染病演化,人们才意识到这是一种性传播疾病——这仿佛是对文艺复兴以来反禁欲主义的一次讽刺,人们重新在性的问题上变得保守。“梅毒”这个词在19世纪是忌讳的。很少人会写出来,无论是在信函或印刷品中,甚至很少说起,只有可怜的患者才会向最亲密的朋友提起,而且都有一种默契,绝对不会再提起。要找可以信赖的医生,才能保守秘密。医生如果知道有传播疾病的风险,经常要面对道德的心理冲突。
许多闻名的历史人物,包含法兰兹.舒伯特、阿瑟.叔本华、爱德华.马奈及希特勒、林肯及列宁据信都曾罹患过此病(图4-1-2)。梅毒使贝多芬、舒伯特和舒曼创作出了诡异的音乐杰作;梅毒使梵高的绘画艺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梅毒使尼采福楼拜莫泊桑成为一代哲人和文豪。
引发梅毒的微生物名叫梅毒螺旋体。它形体纤细,状若螺旋,透明而不易染色,故又名苍白螺旋体。梅毒螺旋体(Tre-ponemapalidum)年由法国科学家肖丁(Schaudinn)与霍夫曼(Hoffmanu)发现。梅毒螺旋体(图4-1-5)是小而纤细的螺旋状微生物,长度为5-20nm,平均约8-10um,直径小于0.2nm,有6—12个螺旋;肉眼看不到,在光镜暗视野下,人们仅能看到梅毒螺旋体的折光性,其活动较强。梅毒若不经治疗,死亡率可达58%,在艾滋病出现以前一直是最可怕最难缠的性传播疾病(图)。随着该病日渐流行,找到有效的治疗手段也迫在眉睫,多年前,在梅毒最早出现的时候,一个名叫弗朗西斯科·德里加多的西班牙神父兼梅毒患者宣称的梅毒可以被俞创木分泌的树胶治愈,包括蒺藜目蒺藜科俞创木属6个物种,尤其是其中的药用俞创木(Guaiacumofficinale)——而这些美丽的植物恰恰分布在哥伦布当年抵达南美时踏上的土地,巴哈马等中美洲的热带丛林中。
神圣愈创木如今还是巴哈马的国花。虽然很多欧洲人都期盼得到俞创木治好梅毒,然而俞创木生长缓慢且效果并不出众。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一种炼金术的常用药物:水银和砒霜。他们配合高温蒸汽浴,用水银清洗梅毒患者溃烂的伤口,并且取一定量的水银制剂让患者口服——效果真的有,病痛确实得到了缓解,然而这无非是引虎驱狼,病人即便没有死在梅毒上,也或死在水银对神经系统的毒害上。19世纪人们发现碘化钾也有不错的治疗效果,然而副作用并不比水银少,碘中毒同样能毁掉全身代谢。哈钦森于年出版的《梅毒》一书,成为医界确认和治疗这种隐藏疾病的指导手册。哈钦森说明各种痛苦又难以理解的状况,其实与梅毒有关。他一生观察数千名患者,利用所收集的案例作研究。
年,德国化学家保罗·埃尔利希(PaulEhrlich)与他的助手秦佐八郎在传统的砒霜治疗基础上发明了一种有机砷制剂“砷凡纳明”,商品名“洒尔佛散”,成为了第一种梅毒特效药,也是人类第一种现代化学治疗药剂。年又改进发明了新砷凡纳明,梅毒终于有了适当的疗程,埃尔利希也因此于年获得到了诺贝尔奖。洒尔佛散的发现也促使了之后的盘尼西林(年)和磺胺类药物(年)等抗生素的发现。
年,弗莱明发现了人类医疗史上的第一种抗生素盘尼西林,也就是青霉素,它不但在治疗外伤感染方面有奇效,而且对梅毒也有一击绝杀的强大威力。年,人们发现对于青霉素来说,早期梅毒只要肌肉注射几针就好,晚期梅毒,哪怕是神经梅毒,也只需静脉输液就能治愈,而除了个别过敏患者以外,青霉素几乎没什么毒副作用。而且不仅梅毒,许许多多细菌造成的顽疾,在当时也能被青霉素一招毙命,人类医学史从此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俄罗斯第一位沙皇、莫斯科大公伊凡四世被称为“恐怖的伊凡”,他就是一位著名的梅毒患者。苏联时期,其遗骸被发掘,经过检测,他的骨头受过明显的梅毒损害。伊凡在他执政的后半期却成为令人毛骨悚然的暴君,被称为“雷帝”。他的三个儿子都患有先天性梅毒,一个早夭,一个成为白痴,一个叫小伊凡,比他父亲还残暴。伊凡四世豢养了多人的私人卫队,类似同一时期中国的锦衣卫,专门执行各种令人发指的大屠杀。年他在莫斯科处决一个亲王时,他当场强奸了亲王的夫人,而小伊凡则强奸了亲王的女儿,然后父子俩将亲王一刀刀地剐死。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在伊凡父子的暴政下悲惨地死去。希特勒晚年动辄癫狂暴怒,无比多疑,一直被人们认为是性格怪癖,而希特勒私人医生莫雷尔的大量记录却显示,希特勒正是一位梅毒深度感染者。在二战期间,梅毒病毒已经严重侵蚀了希特勒的大脑,他经常头晕目眩胸口疼痛肠胃不适,脖子开始生长脓包,双腿肿胀,常常无法穿靴子。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用13页的篇幅讲述自己对于梅毒的痛恶,他将梅毒的蔓延归罪于犹太人,甚至说治疗梅毒已是德国“刻不容缓的任务”。据说年落魄的希特勒在维也纳街头邂逅犹太妓女汉娜,并发生了性关系,因此染上梅毒。希特勒晚年之所以变成一个绝望嗜血的杀人狂,与他病入膏肓日渐沉重的绝症有很大的关系。早在很多年以前,梅毒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甚至夺走了他的生育能力。
在20世纪有一项关于梅毒的恶名昭彰、最受质疑的医学道德事例。一项梅毒试验在年到年在危地马拉进行。该试验是在美国所资助的人体试验,在政府及有些危地马拉卫生部长及官员的协作下进行。医师在未获得试验目标知情赞同的状况下,让战士、罪犯及精神病感染梅毒及其他性病,然后运用抗生素进行医治。美国在年10月正式就进行这些试验向危地马拉抱歉。
人类与梅毒的较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漫长与疾病斗争的历史中,人类的历史被传染病深刻地塑造着,而传染病也在人类的攻击下不断发生变化,这场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人类不懈的努力并不会带来最终的胜利,但任何一刻的松懈都将带来可怕的失败。
这只是从千万梅毒患者中选取的一个例子,这份患病名单上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的名字几乎等同于历史本身。他们是
贝多芬、舒伯特、舒曼、波德莱尔、林肯、林肯妻子、福楼拜、莫泊桑、梵高、尼采、王尔德、凯伦·布里森、英国亨利八世、乔伊斯、希特勒…….。
图1:梅毒螺旋体
吕建林博士赞赏
人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