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与他的海员们发现了新大陆之后,于年第一次归航时,既带回鹦鹉、南美貘等奇禽怪兽和日轮花椰子、玉米等异草珍果,甚至闪闪发光的黄金,同时也把一种可怕的疾病——梅毒带到了欧洲。医学研究证明,这是一种传染性疾病,主要传染途径是混乱的性交。后来还发现,此病还会遗传,使下一代患上先天性梅毒。从那时起,梅毒传遍全世界,中国也难逃深受其害。有人引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中的描述:
“……至于淫色……则耗尽元气,丧元精而怡然安之,甚则染恶疮、耽弱病而甘心不悔也,谓之何哉!
色不迷人人自迷,迷他端的受他亏。精神耗散容颜浅,骨髓焦枯气力微。
犯着奸情家易散,染成色病药难医。古来饱暖生闲事,祸到头来总不知。
相信其中的“染恶疮、耽弱病”、“骨髓焦枯气力微”和“染成色病药难医”,即是在描写梅毒。联系前此明朝伟大医药学家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说的“杨梅疮”,说它“古方不载,亦无病者,近时起于岭南,传及四方”,也许可能成立。不过毕竟写得过于简单,描述也不明确,而其他的几部文学巨著,作于梅毒传入欧洲之前的《水浒传》自然不必说了,《西游记》甚至《红楼梦》中似乎也都没有写到此病。看来,这所谓的“恶疮”是不是梅毒,仍不能匆匆予以肯定。
自古以来,中国文学不乏对疾病的描写,但似乎没有明白写到梅毒的。在唐诗、宋词、元曲中常可读到描写肺结核和忧郁症的字句,尽管都只是笼统说“病”,而没有具体写明是这两种病。明清小说里大多也是泛指的“病”,虽然读者也能举出,《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后的病是精神分裂,《红楼梦》里林黛玉的病是肺结核;《水浒传》开头写的“京师瘟疫”,根据史料记载,年,一场洪水几乎淹没了赵宋王朝的京都东京,因而推测这瘟疫大概是鼠疫:因为洪水泛滥、粮食颗拉无收,野外带菌的老鼠就会逃到城内觅食,传播鼠疫。晚清小说大多也笼统写病,作为社会制度和封建礼教弊害的象征或隐喻,自然无需写明是何种疾病。
中国传统上历来就有种种“不入诗”的禁忌。梅毒极少被写入中国的文学作品,原因可能是:文学排斥空洞概念的叙述,强调细致具象的描绘,给读者以美的享受。梅毒是人类所有病患中最丑陋的意象,患者全身处处是肿块和瘢痕,并流着脓液;晚期梅毒病人最后瘫掉鼻子,丑陋无比,甚至连体形都变得不像常人,不由不令人感到厌恶。让人在生理上产生厌恶的事物,难以产生文学艺术所需求的化丑为美的审美效应,因而就不宜入诗、不宜写入文学作品。周作人就不止一次以梅毒来比喻他所不齿的“黑幕小说”,说“黑幕小说的作者和读者都是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似乎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兴起科学救国的热潮之后,才见作家直面梅毒,从而进一步去认识其危害性,并付诸于笔墨。
鲁迅一直关心国人的体质,有关梅毒的危害性,系统学过医学的鲁迅自然完全了解。鲁迅年在翻译俄国作家米哈伊尔·阿尔志跋绥夫的短篇小说《幸福》时写的“译者附记”中,介绍说这部作品是写“雪地上沦落的妓女和色情狂的男人”,称它“描尽了‘不惟所谓幸福者终生胡闹,便是不幸者们,也在别一方面各糟蹋他们自己的生涯’”,指出《幸福》的女主人公“赛式加标致时候,以肉体供人娱乐,及至烂了鼻子”,便是说她因皮肉生涯而染上了梅毒,疾病发展到第三期,鼻软骨和骨质受到破坏,形成塌鼻和鼻中隔穿孔。两年前,鲁迅在剖析中国人“自大”的老病时,将此种守旧而不求革新也比喻为患了梅毒、“掉了鼻子”,希望像医治梅毒这一肉体上的病那样,有“科学”这一的药来医治这思想上的病。多年后,在回答李秉中“结婚然否问题”的信中,鲁迅还念念不忘指出梅毒的可怕,说是19世纪末的文艺家“曾赞颂毒酒之醉,病毒之死”,这里说的“病毒”即是梅毒,而不是指今日所说的引发某种疾病的某种“病毒”(virus)。“赞颂病毒之死”是指欧洲有些艺术家以纳妓和包养情妇为荣,染上梅毒后还调侃式地赞颂称,梅毒是维纳斯的礼物。于是,鲁迅回答李秉中说,“赞颂固不妨,身历确实大苦。于是归根结蒂,只好结婚”,虽然结婚之后也有大苦、有大累,而不结婚,则“易于得病,一得病,终身相随矣”。说的是不结婚,可能会逛妓院,被染上梅毒,乃“终身相随”之“大苦”。这虽然是年的事,但相信鲁迅本就有此认识。
年,鲁迅在观察和思考中国社会“亲权重,父权更重”、“神圣不可侵犯”的现象时,读到挪威剧作家亨利克·易卜生年创作的社会剧《群鬼》。易卜生在这部剧作里首次尖锐地揭示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阿尔文太太是一个追求自由解放的女性,但由母亲的安排,只好嫁给侍从官阿尔文上校。婚后一年,她发现丈夫行为放荡;因听从曼德牧师的劝导,死守着自己所不爱的丈夫,过着逆来顺受的日子。丈夫死后,她把希望寄托在儿子欧士华的身上。不想欧士华不但继承了父亲的恶习,还遗传了他的病毒(应该说是螺旋体),得了先天性梅毒,无法医治。阿尔文太太心灵受到深重的打击,成为一个旧礼教和淫乱社会的牺牲品。
《群鬼》问世后,在国外深受欢迎,西欧各国的一些新剧院都把它作为开业演出的新剧目。在中国,先是著名翻译家林纾(—)通过懂外语的友人转述,早早将它译成汉语,以《梅孽》之名发表。后来,当时还是北京大学西语系学生的潘家洵(—)从英语转译的这部剧作,比林纾更准确地传达了原作的精神。鲁迅读过易卜生的这部剧作之后,剧中父母的罪恶对无辜孩子精神上造成的伤害,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梅毒的传染以及它的遗传,既反映出受染者思想、行为的堕落,又极大地伤害患者及其子女的肉体和心灵,显然会更引起鲁迅的北京治疗白癜风什么时间好白癜风医院哪家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