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青年报
原标题:她留下了那个被代孕客户“退单”的孩子
深度报道
记者/郭慧敏
吴川川和三岁的女儿在一起
回看吴川川作为代孕母亲这些年的经历,几乎将这个灰色地带的隐患显露无遗。她在非正规的场所接受了胚胎移植,以客户的身份建档备孕,因感染梅毒遭遇“退单”,当她坚持生下孩子后,又将出生证明卖给了别人。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是一个关于母爱的故事。吴川川和代孕产下的孩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血缘关系,她成为代母的初衷只是为了赚钱还债。但当她再一次经历十月怀胎,紧张、兴奋、期待,那些即将为人母时的情感重新被唤醒,吴川川渐渐把肚子里那个小生命视作了自己的孩子。
一位社会学者在谈及代孕行为时曾提到,那些伦理上的争议无法避免,代母被交付的是一个生命,孕育的过程会产生感情,甚至亲情,“孩子的父母该怎么去认定?”
这是一种看似极端化的担忧,但在吴川川的经历中,一步步走向了现实。
为了还债代孕
吴川川在上一段婚姻中有过一个孩子,离婚后,孩子跟了前夫。多年后,为了还债,吴川川又一次怀孕了。
年,43岁的吴川川还是一名“包工头”,因为工程队有人摔伤,需要赔偿,她背上了14万元外债。着急用钱的吴川川搜索加入了一个网贷群,不久就看到了一条“高薪招聘”信息:十天赚一万到十万,一年赚二十万。
为了筹钱,吴川川加了发消息的人,对方告诉她,“工作”地点在上海,年轻姑娘可以捐卵,卵子质量不好报酬一万,质量好报酬十万,年龄大的女人可以当代孕妈妈,报酬二十万。
吴川川没想到这个赚钱的门路是“怀孕”,她保持着警惕,但也没和介绍人断了联系。债务催得紧,吴川川开始盘算,真能拿到这二十万,不仅可以把债还清,还能剩下六七万开个小店,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了。一个月后,介绍人又一次问她什么时候过来,吴川川回复:“你给我订票吧。”
吴川川没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人,她一个人到了上海,顺利通过了体检,项目包括各种传染病、遗传病的检查,只要有一项不合格,都会被淘汰。吴川川自己没有拿到体检报告,那是交给客户的“定心丸”。
吴川川一直没完全搞懂代孕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机械地遵从着公司的安排,体检过后开始吃药、打针、检查子宫内膜、准备移植手术,“我也不想知道,通知我去我就去。”衣食住行也不用她来操心,公司安排代孕妈妈住在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里,有专门的保姆负责全部事宜。
体检后第七天,吴川川被告知子宫内膜厚度0.8,达到移植标准,第二天准备手术。吴川川记得,手术地点在一栋临街的写字楼里,大概十几层高,没有标志性的招牌,带她过去的是老板的弟弟,在一楼的时候,他要求吴川川把包括手机在内的所有随身物品,都放到了储物柜里。
上楼之后,终于有了些医疗机构的感觉,吴川川看见在一大片休息区域里散落着二三十个女人,有的捧着水杯正在憋尿,有的正等待进入手术室,还有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从眼前走过,看不出是不是正规医生。吴川川完成了术前检查,结果显示有一个肌瘤,老板弟弟打电话到公司问怎么办,老板说:“没事不影响,做吧。”
因为没有任何麻醉,吴川川清楚听到三个“医生”在手术台前讨论“有个肌瘤,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其中一个“医生”边说边拿起一根软管,把由客户的精子和捐卵人的卵子结合而成的胚胎吸住,通过阴道放到了她的子宫里,一共放了三个。回忆起那一刻,吴川川说没有任何感觉,不光是身体上的无痛,心理上也是,“没觉得突然当了妈妈,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切顺利。”
不到十分钟手术就做完了,按照“医生”的嘱咐,吴川川需要先在休息室观察一个小时,然后回家静养七天,期间尽量减少活动。她听同住的代孕妈妈说,连喷嚏都要忍住,要是打出来,胚胎就可能滑落,这算是代孕的第二道坎。
吴川川开始变得小心翼翼,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都躺在床上,澡也不洗,听说侧躺不利于胚胎着床,她就一天到晚板板正正躺着不动。术后第七天,她拿验孕棒检测,眼前出现了两道杠,第十四天,医院抽血检查,结果显示“怀孕”。
被“退单”的孩子
吴川川20万的代孕酬劳并非一次性付清。按照公司规定,其中15万是随着手术、建档分期递增支付,每个月还有元的“固定工资”,剩下的部分作为医疗和生活补贴、生产费用,到后期才会支付。
怀孕一个月的时候,吴川川出过一次血,她怕会流产,摸着肚子说:“你努力就可以来到这个可爱的世界,我努力就能摆脱我的困境,一起努力。”
好像和肚子里的小生命定了一个“契约”,吴川川希望她能顺利降生,这样自己也能顺利拿到报酬。那时还没有明显的胎动,也看不到隆起的肚子,但吴川川好像感觉到,那个小生命回应了自己。
怀孕三个多月后,吴川川用医院建档成功,那之后不久的一次常规检查,她被查出染了梅毒,如今对许多时间节点记忆模糊的她,依旧记得那天是年11月6号,结果出来之后,保姆马上告诉了公司,医院申请了阻断针。
因为梅毒主要通过性接触、母婴、血液等方式传播,吴川川觉得难以启齿,但她坚持自己没有不检点的行为,她反复琢磨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开始我肯定是健康的,公司和客户也都看了体检报告,要是有问题他们能同意我做手术吗?”她觉得要么就是移植手术的环境不干净,要么就是被送入身体的胚胎有问题。
公司嘱咐她暂时不要告诉客户,等他们想到解决办法再说,吴川川答应了。但她没想到,检查出梅毒不久,客户吕洋医院看她,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儿子因病去世,夫妻俩不再有生育能力,才花了七十万找代孕。吕洋给吴川川买了很多牛肉干,还要包个红包给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吴川川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这家人太不容易了,有些话就涌到了嘴边,“老板跟你说啥了吗?最近的事情?”
突然的话题转换让吕洋有点懵,摇了摇头。当天晚上,吴川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