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中国现代医学发端,何以颜福庆

                            

关于中国现代医学的启蒙和开端,可以有很多视角。但有这么一个人物,总是出现在中国现代医学史前页的关键节点。据我的老师们回忆,他很平凡,普通话都讲不好,演讲也似乎不具感染力。迄今没有人对我说过他是天才级别的医学家,甚至于如果他和你同样坐在会议室里,你可能不一定会注意到他。但他所完成的事业,在我们今天看起来,哪怕只做成其中一件,都几乎不可能。

湘雅医学专门学校(今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与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医学院(今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创校先贤颜福庆教授。

他就是颜福庆——湘雅医学专门学校(今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与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医学院(今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创校先贤。

今年是颜福庆诞辰周年。我们用不着歌颂他,因为他生平从不在意别人的歌颂,也不在乎自己的地位,他只在意自己服务的患者和大众。

他一生起起伏伏,历经晚清、民国与新中国,数不清的磨难缠住了他,但每次他总能化险为夷,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忧不惧,面带从容与悲悯的微笑。

除了在抗战的动荡之际短暂做过国民政府卫生署长,颜福庆一生未做过高官。诚如他自己所说,“我们认定做医师的人,须有牺牲个人、服务社会的精神,服务医界,不存升官发财的心理。医院服务的同人,皆有此种决心,则医事事业,定有相当进步。”

颜福庆终其一生,无畏,不媚,与使命相始终,与历史共进退,从未放弃过发展现代医学、打造公共卫生体系和为人群服务的决心。即便被身边几乎所有人反对、批判,仍然保持尊严与淡定,从历史中从容进退,这种与坎坷命运共舞并坦然处之的境界,是怎样磨炼出来的呢?在人生困境之际,他是如何坚守内心不变的自由,实现为人群服务的初心呢?在高速发展、充满焦虑感的时代,挑战叠加,命运起伏,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如何自处?

为此,我阅读了颜福庆老院长发表的所有学术论文,包括演讲稿、中文论文、英文论文,阅读了《颜福庆传》,细读了颜福庆的搭档、医院创始人胡美先生自传《道一风同:一位美国医生在华30年》,细细回忆他的人生旅程,试图解读:何以中国现代医学发端,何以颜福庆……

有生岂不苦,逝者长如斯

颜福庆的先祖,可以上溯到孔子的得意门生颜回。颜氏家族的一个分支几经辗转,后代中的一支经厦门迁徙到了上海。颜福庆6岁时父亲染伤寒去世。年幼失怙,他在伯父任学监的上海圣约翰书院医科读书,医院就是圣约翰书医院。

毕业后,医院做实习生,其时,英国人统治南非,南非矿业资本家在华招募华工和部分矿医,颜福庆随即报名,与近万名华工前往南非。据英国官方统计,当时每名华人劳工中就有39人死亡,有60人丧失劳动能力成为残疾。我们难以想象,一个中国清朝末年的读书人,他要有怎样的坚忍,才能在这种极端艰辛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他又是如何与命运之神共舞,发掘自身的无限潜能。颜福庆很少提及在南非度过的一年多艰苦生活。后来,他从美国回来在湖南行医,曾屡次到煤矿从事钩虫病等传染病防治,应该与他在南非这段经历有关。他天生对底层民众有着极强的悲悯与同情,年轻时代生发的爱心与坚韧—是伴随他一生从医的内在力量。在南非更与矿工的命运血肉相连,这足以解释他一辈子作为医生,却最终专注于公共卫生事业发展。

命运的转折,常在再坚持一点点的时候出现

年秋,颜福庆漂洋过海来到美国纽黑文,这一年他24岁。在美国的第一个冬天,他身高1米72,体重53千克。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有点营养不良的书生模样。

经过插班考试,颜福庆进入耶鲁大学医学院二年级就读。在求学期间,颜福庆曾经几乎陷入绝境,因为家庭资助不足以支付昂贵的医学课程费用,为此他曾在纽黑文卖过中国茶叶,不过很显然这点收入根本微不足道。他在耶鲁的第一年就觉得难以维持,已经决定放弃学习回国。这一点,他后来到长沙后,和他的搭档、美国医生胡美讲起过。胡美医生在自传中回忆道:颜福庆说他没有预料到耶鲁大学的医学课程是那样的困难。医学词汇非常难记,他也受不了那里的寒冷气候。那时,他在上海的家庭也不能理解他已经得到了奖学金,为什么每隔不久还写信回家要更多的钱。因为美国的医学课程是所有专业课程花钱最多的。颜福庆说他在第一年过分努力,弄得体力不支,到了感恩节,他完全丧失了勇气,于是决定辍学回国。决定一经作出反而如释重负。

种种原因之下,颜福庆决定放弃继续在耶鲁求学。按照胡美的说法,他作出这个决定后,“好像是服了一剂补药”。但是,命运好像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冥冥之中,有时决定人的未来的并非主观努力,而是不知何时何处出现的难得机遇。

感恩节晚上,他漫不经心地逛着街,看着商店橱窗。忽然,他听到一个美国朋友威廉斯(A.C.Wiliams)的声音:“我正在找你。”威廉斯说道:“在成为医生之后,我希望你能到长沙和胡美医生一起工作。”

颜福庆告诉他,那已是不可能了,他决定下周坐船回上海。但是,这位美国朋友是辞绝不了的,他挽着颜福庆的胳膊,停下来喝了杯热咖啡,直到深夜还在谈论着关于长沙的事。之后,颜福庆没有去买回上海的船票,他最终同意毕业后去长沙工作。这样,他的生活费与学费不足的部分终于有了着落。事实上,颜福庆从这时候开始变成了雅礼会的定向培养人员。

美国留学短短三年,曾经几乎放弃,但最终又坚持了下来,不能不说是有命运的眷顾。人的一生,或许会有刹那的命运之神眷顾,但唯有持之以恒的努力,才能让他在异国土地上获得难能可贵的荣誉,即耶鲁大学医学院的最高荣誉—优秀博士毕业生。陪伴他度过美国三年留学生涯的,是坚毅和随时准备与命运之神和解的坦然。

长沙17年,时间积累创造奇迹

年,颜福庆回到中国,加入当时还不是很景气、也不被医院。医院的创办者是美国传教士胡美医生,胡美来长沙整整五年,医院却始终只有他一位接受过现代医学训练的医生,直到颜福庆的到来。此时的颜福庆比我们现在八年制毕业的博士大两岁,和5+5硕博连读毕业的学生年龄一样。胡美到码头迎接了他,胡美回忆道,“一位瘦瘦的中国年轻人,穿着一件厚厚的美式外衣,神采奕奕地走出跳板……从甲板走到码头,颜医生看起来既属于这个世界又与之不同。”这是胡美第一次见到颜福庆时的印象。

我阅读了颜福庆在年发表的关于中国长沙当地医疗情况的论文(ReportontheHealthofChangshafortheSixMonthsofEnded,30September),可以发现,由于他的加入,医院业务大幅增长,治疗的病种覆盖面很广。他在发表的国际论文中记录,当时长沙公共卫生条件堪忧,夏季腹泻是主要疾病,寄生虫病特别是血吸虫病流行。胡美医生回忆,颜医生习惯用显微镜检查虫卵来诊断寄生虫病。发热性疾病中疟疾是常见的类型,当时长沙已经用奎宁来治疗疟疾了。在公共卫生方面,主要是结核病和梅毒,但是当时大家对于预防的概念几乎没有,颜医生就印刷传单做宣传。借助颜福庆发表的学术论文,也能明白他为什么逐渐把救治的目光转向对公共卫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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